喵卷

【PM短篇】教条主义

760毫米水银:

找瞬遥文的时候在文件夹里找到这篇,可能是去年?还是什么时候的神吧活动文,虽然最后因为我算错了时差,以及懒癌(主要还是懒癌2333)就,没赶上死线……


哈哈哈哈容我先笑话自己一下哈哈哈哈


反正总之我觉得写得还挺好玩的就在这里也发一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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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想起来了是三题大赛!选的题目是种菜/织布/剃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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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崇拜的人是我的妈妈。


这是我小学时候最引以为傲的一篇命题作文。在这篇作文里我用了优美的辞藻和深情的阐述,生动描绘了我的妈妈是如何心地善良,心灵手巧,心怀大爱,心有灵犀……等等等等。其中一段节选如下:


“我的妈妈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在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妈妈告诉我,超市里卖的野菜其实是一种叫做走路草的宝可梦的叶子。她靠着勤劳和智慧把后院开拓成了菜地,养了许多走路草,所以我们每个星期都可以摘到新鲜的菜。


“啊,我的妈妈!她用辛勤的汗水浇灌着我们茁壮成长,用智慧的光芒照耀我们。”


我可以赌咒发誓,写那篇作文的二十分钟是我一辈子最文采飞扬文思泉涌的时刻。把作业本放到老师的讲台上时我整个人都兴奋得快要爆炸了,甚至可以预见未来,老师给我打一个鲜红的A+,把它当成范文在课堂上高声朗读,然后送去参赛,于是我拿到了奖,顺理成章成为了一名大作家。


然而作业本发下来时我得到的是鲜红的F。老师附上了打分参照,行文结构首尾呼应皆是零分,并且贴心地在纸张背面写下评语:文笔很棒,但我们这次写的是议论文,而你写了抒情文,不符合要求,所以不给分。


那天晚上我从校车站一路跑回家,踢开门的声音砰地响彻整个房屋。我的哥哥从厚厚的百科全书里抬起头,推推酒瓶底儿眼镜惊讶地望向我;我的弟弟从与豆豆鸽玩具的模拟飞行演练中抬起头,张着嘴举着胳膊惊讶地望向我;我的妈妈从她最新的智慧结晶中抬起头,捋捋头发惊讶地望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用我能想到最悲愤最悲壮最能彰显我受到的不公的句子大声喊出:


“我恨教条主义!!”


 










教条主义


 








 


那次事件之后,我就从一个文笔很棒的文学新星逐渐蜕变成了一个只会写干巴巴论文的实用主义者。你看,现在的我再也不会说“啊,我充满智慧的妈妈!”或者“啊,我亲爱的小弟!”


我只会这样说:我有一个妈妈,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我哥叫太郎,小弟叫三郎,别问我为什么,大概给我们取名的妈妈内心也是个干巴巴的实用主义者。我们的家在一个小镇,没有小到全镇都是熟人的地步,但也挺小的,小到全镇只有一所学校。


在我写下那篇低分作文的那年,太郎是一名普通的中学生,三郎是一名普通的幼儿园学员,而我们的妈妈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在朝九晚五做饭带孩子的规律生活之外,她的兴趣爱好包括看看肥皂剧,做点手工DIY,以及玩农场养成。


我们的小镇附近就有一个联盟认证的宝可梦农场,大概四十分钟车程,在节假日去玩的话会有拖拉机给小孩子们坐着兜风,穿过向日花怪迎风摇曳的田埂和大奶罐安稳摇着尾巴的牛槽,一人一把饲料投喂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大葱鸭,回家之前还能分到壶壶酿制的纯天然果汁饮料。我和太郎三郎的童年有无数个周末和暑假被消磨在这个地方,坐在臭烘烘的马厩里观望妈妈和农场的宝可梦饲育员们交流心得。我们开荒刨地开始在后院养着的走路草,就是从农场得来的。


妈妈开车载着一排十几盆走路草回家时我们都很激动。太郎(他当时正上小学,立志长大了要做一个宝可梦博士)把他的少儿彩图版宝可梦图鉴摊开,声情并茂地朗读:“走路草,别名行走漫游者,据说在夜晚会用根茎行走三百米以上。”


妈妈一听吓了一跳:“那怎么行?走丢了怎么办!”


太郎想了一下,说:“可以把它们,装在球里?”


好像很有道理。于是妈妈点点头,把年纪太小走不了多少路的我和三郎和走路草们一并托付给太郎,信心满满去了镇上的友谊商店。红的白的宝可梦球一排一排罗列在柜台里,玻璃的橱门上了锁。店员小哥哥问妈妈要训练师执照,妈妈当然没有。


“不好意思,我们有规定,宝可梦球是只能售给认证宝可梦训练家或协调家的。”


妈妈说:“就不能通融一下?”


“不可以的,这是为了避免发生宝可梦被虐待或非法交易的情况,具体可以参照宝可梦联盟联合宪法第八章四十三段十五节……”


“那我去考一个执照,可不可以?”


“应该是可以的,具体我建议您去咨询宝可梦中心的工作人员。”


于是她又去了宝可梦中心。乔伊小姐麻利地捧出一叠资料和表格,一张一张地往柜台上递:


“这是身份确认,请您签字并附上一份身份证件的复印;这是地址认证,请您提供至少两份地址证明;这是加盟条约,请仔细阅读后签字;这是信息问卷,请描述您的家庭和收入情况;这是宝可梦注册表格,请写下每一只您所拥有的宝可梦的身高,体重,年龄,性格,等级……”


“等等,每一只?”


“是的,每一只。然后您需要通过笔试,由于您已成年您还需额外通过实战考验,如果不通过则要等待十四天再进行补考……”


“十四天??”


妈妈添油加醋地对我们讲述这一天的经历时我其实没怎么听懂,只是觉得,哦,这可真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啊。然而我聪明的妈妈略一沉思,当机立断,去买了一把铲子和一卷铁丝网,三步一个桩,连夜在我们的后院围起了一片小菜地。


被栽进土里的走路草们从此老老实实地待在高网内,一天又一天,果然一只都没有走丢过。


所以我说,我最崇拜的人就是我的妈妈。她总是能用双手和头脑解决问题,不管这个问题看起来有多么复杂。






 


写那篇我最崇拜的人的时候,宝莱坞的电影正风靡我们整个学校,与我同班的不少女生就都写了宝莱坞的女明星,理由是她们总是温柔地对待宝可梦。女主角抱着淘气的小约克笑得甜蜜的电影宣传报被争先恐后地分享传阅,小女生们发出萌得心都要化了的惊叹声,聚成一堆叽叽喳喳:


“它好——可爱!我也想要一只!”


我当然也去看了那个电影,所以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人生理想也不可避免地从成为大作家变成了拥有一只小约克那样可爱的宝可梦。而此时我家已经很久不再养走路草,我就旁敲侧击地向妈妈提出:


“我们去买一只别的宝可梦吧?”


妈妈沉思着,突然眼睛一亮:“那我去查查论坛!”


不再养走路草之后,我的妈妈稍微消沉落寞了几天,但接着就找到了新的兴趣爱好:刷论坛。


她刷的是一个小农业爱好者的论坛。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农民,也不是训练师,折腾自家的菜地到了极限,就需要看看别人是怎么折腾的开阔思维。论坛上有人发帖秀厨艺,花样收割呆呆兽尾巴,养殖勇士鲈鱼的理想水温,在城市里开辟屋顶花园,如何让家养小电蛛产出有色的丝线,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小窍门。某一天门铃响起,我换了拖鞋去签收快递,接过盒子时里面就发出了唰唰唰沙沙沙的声音,好像无数小细腿划在纸板上,伸手在箱底一摸,拉出一埵黏糊糊的白团团。


我被恶心得打了个哆嗦,随即明白:又一轮血雨腥风要开始了。


妈妈说:“这是我在论坛上订购的进口线球,据说它们纺出的线织在毛衣里可以防静电!”


我的小约克梦顷刻瓦解成了渣,而我只能怀揣着碎片绝望地大喊:


“可是我不想要这个!我想要一只小约克!”


妈妈说:“小约克?那种宝可梦有什么好养的,又不能产出吃的用的?”


好吧,我的妈妈确实也是个实用主义者。我憋了半天,终于又想出一条抗议:


“可养在外面,居委会又要来了!”


我说过了,我们的走路草之所以一只都没跑丢,是因为妈妈在后院拉起了铁丝网。那之后我们确实每个星期都有了新鲜的野菜吃,妈妈也因为计划成功很是自豪了一阵子,连走到后院去浇水就是脚步轻快,哼着小曲的。但好景不长,也就过了一两个月,小镇居委会派来了代表,趁着月黑风高把一张告示连夜贴在了后院的铁丝网上。


“网太高了,违反规定?十天之内要拆掉?”


噼里啪啦!轰隆轰隆!晴天霹雳!妈妈不甘心地打了一通电话过去,询问居委会:


“不可以通融吗?我们这边又没有什么邻居,不会碍事的。”


“不可以的,这是为了保护野生宝可梦不被划伤撞伤,具体可以参照宝可梦联盟联合宪法第九章十一段二十节……”


嗯,你懂的。反正结果是,我们只好把铁丝网拆了下来。本来妈妈还心怀最后一线希望,毕竟这些走路草已经和我们生活了这么久,就是光浇水也浇出感情来了吧,或许它们会自发留下也说不定;然而美好的幻想也只是幻想而已,铁丝网拆下来之后的第二天清晨,我们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走路草们澄绿美味的叶子已经无处可见,它们待过的土壤徒留一个个深窟窿。


按照那时的我有限的理解力也明白,以后我们就没有新鲜的野菜吃了。


后来太郎在早餐的桌上念报纸,说在小镇东部出现了一群臭臭花,刺鼻的味道严重扰乱了居民的生活;于是妈妈安慰自己的同时也安慰我们:


“看嘛,幸亏我们没有再继续养下去。”


 








但我的妈妈不愧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既然遵纪守法不能把宝可梦养在院子里,那就改成养在家里嘛。


长辈们总是教导我们这些孩子要乐观地去看事情,只要不关生死,那就都不是事,这是大智慧。所以热播动画片《X与Y》的主角即使每次大赛都会输,下个星期也总可以像记忆清空了一样热血地继续踏上旅程;所以我的妈妈即使不再种菜,也总有线球可以继续鼓捣;所以我呢,即使不喜欢线球,也是可以培养的嘛。毕竟老师是怎么教我们的,所有的宝可梦都是我们的同伴。


妈妈买回来的线球们其实还是刚刚破蛋的幼虫,在它们刚刚来到我家的那半年里,我的妈妈破费去买了一大袋专门的幼年宝可梦饲料,看到论坛上说线球喜欢阴暗干燥的地方,又再次发挥聪明才智用木料和绝缘玻璃给它们做了一个自带排风系统的养育箱。她做这些时太郎给她帮了许多忙,画图纸,锯木头,还提供了许多半专业性的参考。


我说半专业,是因为太郎毕竟还不是真正的宝可梦博士;但我听说,太郎已经是是他们年级闻名的学霸。妈妈肯定也是引他为傲的,虽然她经常开玩笑说我们家哪有钱送他去深造哦,不然我们把线球的线织成毛衣拿去卖吧,市面上这种衣服卖得还挺贵的。


三郎听了这话沉思半晌,眼睛大大的。后来某一天我看见他跟豆豆鸽玩具玩过家家,摆出来好多纸屑大概是代表毛衣,然后语音严肃地吩咐:


“一件给你,两件给我,剩下的要拿去卖掉给太郎挣钱。” 


说干就干。线球们开始正经吐线后我们的妈妈又一次突破了自我,这次是跟着网上的自助视频建造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纺织机。我觉得很烦躁,就蹲在一边戳着它的铁丝骨架吐槽:


“为什么不能直接卖一个呢?”


太郎朝我看过来,推推眼镜说:“你不懂吗?这是爱啊。”


我觉得太郎一定是书读太多了,把脑子读坏了。电影里的女主角爱小约克,就是带它出去玩啊,没事跟它滚成一团打打闹闹啊,它走丢了就发疯一样四处找啊,用身体替它挡子弹啊……没见过谁爱自己的宝可梦是用手工搭建纺织机来表达的。所以我拒绝用参与这个工程来培养我对它们的爱,而是用我自己理解的方式,每天放学回家就趴在养育箱前跟线球们大眼瞪小眼,美其名曰交流感情。


线球们在养育箱里爬来爬去,绿色黑色的绒毛互相蹭着发出呲啦啦的声音。它们睁着许多双无动于衷的眼睛看着我,乳白的丝线从身体里的什么腺体里拉出来挂在屁股上。我咽口唾沫,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去……


然后又缩回来了。啧,真的好恶心啊。


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我很冷血很无情?但我可以发誓,这么想的绝对不止我一人。虽然我们的社会总是在宣传爱护宝可梦,但在我们这个静谧安闲的小镇上,大家见过最可怕的宝可梦也就是城里的君莎小姐难得来视察时跟随她的那只老得走不动路的风速狗。所以当终于有一天,我的妈妈决定是时候收割丝线了,而就在她打开养育箱的瞬间,一只线球出于好奇或是别的什么钻门出去一路逃到了邻居家的草地上时,整个街道都恐慌起来了。


当时的场面十分混乱。我们的邻居在浇花时看见碧绿青草上一块突兀的斑斓花纹,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着上树又钻地,大概是以为见着了什么不得了的害虫,一通电话就打到了小镇的害物防治部门。放在平时呢,我们那几个慢吞吞的政府工作人员起码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处理此事,但那时正巧赶上君莎小姐又来视察了,于是效率高得惊人,一个小时后就有消防车尖鸣着驶进安详的住宅区,那只老得走不动路的风速狗趴在消防梯上老当益壮地高声大吠。


城里来的君莎小姐戴着十分高端的防毒面罩,一只手提着捕虫网一样的工具,另一只手握着大喇叭:


“附近的住户们请注意!我们接到了紧急报案,有一窝凶恶的虫系宝可梦在附近作祟,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生态平衡和居民安居。按宝可梦联盟联合宪法规定,这属于红色警报,请大家听我的命令,有秩序地撤退,让我们来处理它们!”


我和太郎和三郎一溜烟地跑上了阳台看热闹。我们的妈妈还在哼着歌收拾她的纺织机,完全没有意识到剩余的线球也在她身后纷纷落跑,穿过打开的大门涌出我们的家。等她意识到时,君莎小姐已经麻利地祭出虫网,一捞一个准,把她精心养大的进口线球一个个扔进了牢笼。


 








后来我模模糊糊想过,要是宝莱坞的女主角,或者《X与Y》那个热血训练家,碰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应对呢?但是我又觉得,要是他们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被君莎小姐抓住训话吧。


弄清楚所有的线球都是来自我家之后君莎小姐十分生气地找到了我们的妈妈谈心:


“这位女士,根据宝可梦联盟联合宪法第十九章三段二十五节,没有跟宝可梦中心报备就擅自引进进口物种,这是违法的!陌生的宝可梦可能威胁到本土物种,入侵环境占领资源,那都是很严重的后果!”


我听得一愣一愣,感觉这个跟电影里的不太一样啊,为什么电影里的主角跑遍大江南北都没人查他的宝可梦?


君莎小姐说:“这些线球我要没收,把它们送回原产地。”


妈妈张口结舌:“等等,可它们是我养了好久的!”


“我很抱歉,这是规定。这是您的罚单,请在三日之内现金支付罚款,检讨书上交警务处。”


君莎小姐攀上了消防车,年迈的风速狗立刻往她怀里蹭去。太郎握紧了我的手没有说话,手心在消防车绝尘而去的余温里汗津津的。妈妈僵硬地站着,在我都害怕她是不是要哭了的时候终于挤出一个不知道是安慰我们还是安慰自己的笑:


“哎呀,要是进化成了阿利多斯,罚款还要高呢。幸亏咱们的还没养大。”


对此我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也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反正还没关生死,那就不是事嘛。


 








那之后我们又很久没有养过宝可梦。妈妈受到的打击很大,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到了最后也没能成功织出一件蛛丝毛衣来。但意外地,太郎也是十分失落的样子,啃起百科全书来也没有了昔日的干劲,好像这次无意之中犯了法的经历让他对自己的整个人生都产生了怀疑。在高中即将毕业,决定未来的大考前夕他把眼镜摘下来对我说:


“我很困扰。”


我说:“呃?困扰什么?你模拟考落到了第二名?”


“不是。”太郎说。“我觉得,我没有办法继续梦想能做一个宝可梦博士了。我觉得我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了解宝可梦,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爱它们。我做的一切,其实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而已。


“我们为什么要培育宝可梦呢?”他问我。“我们真的需要它们的线来织布吗?需要它们的叶子来饱腹吗?需要利用它们来互相战斗吗?”


“连这样的问题我都回答不出,又怎么去做一个合格的宝可梦博士呢?”


我眨眨眼睛,没听懂。虽然平时太郎说话我也经常听不懂,可这一次,我突然觉得,也许我的哥哥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宝可梦博士,他应该去当一个哲学家。这样的发现让我觉得没来由的慌张,但我觉得他这样应该是需要安慰的表现。所以我还是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跟他讲:“你这就是考前忧郁吧?没关系,我跟你说啊,不要自卑,你回答不出……那是因为你也只是个普通人啊,很正常的。”


可我的话大概起了反作用,因为宝可梦博士显然不是区区普通人可以做的。大考过后,太郎果然落榜了,或许是因为我的话,或许是因为家里没钱,又或许,我听高年级的学姐们八卦,是因为作文部分写出了框,无效作废了。


我想这要是真的,那可真是太……找不出形容词了。毕竟我已经长成一个干巴巴的实用主义者,“我恨教条主义”这种幼稚又自以为是的抱怨是再也没法说出口了。于是我想了半天,最终只能把我自己的心情定义为忐忑,害怕太郎受到的刺激太大,会像真的哲学家一样疯疯癫癫满口胡言起来,但仔细观察了几天,他好像也没有什么除了偶尔消沉以外的反应。我松了一口气:看来太郎还是个普通人,不是哲学家。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很复杂,但只要你不故意往复杂里想,它们也就会变得简单起来。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我的哥哥终究是与宝可梦博士的梦想失之交臂,只去到了别城的宝可梦中心当一名普通职员。我们在一个明媚的清晨道别,妈妈紧跟在他身后嘱咐:


“要好好学学他们那个什么,宝可梦联盟联合宪法!下次我们再养宝可梦就靠你撑腰了!”


我吓了一跳:“还养啊?”


 








当然还是要养的。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既然不是思想深刻的哲学家,也不是感情丰富的大作家,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精神总是要如同杂草一般顽强,愈挫愈勇的。这一次妈妈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远离论坛,老老实实通过正规渠道买到了一窝豆豆鸽。至于为什么是豆豆鸽,这个是三郎要求的。我其实并不真的生气,但还是装出不平的样子:为什么我想要小约克的时候就不给我买?


妈妈说:“豆豆鸽会下蛋啊!”


好吧,我耸耸肩不跟她一般见识。虽然其实,小约克也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啊。


四只豆豆鸽被放在一个大笼子里送到了我家。三郎抓着他的豆豆鸽玩具,双眼亮晶晶地看,却并不上前。我于是担当起了太郎的解说角色,一边对照着百科全书一边跟他讲:


“你看,这只豆豆鸽应该是雌性的,它的爪子很光滑,头顶没有冠……”


“它们都是雌性的。”妈妈在我们头顶得意地说。“这次我仔细查过了,市区不让养雄鸟,所以我特意订了四只雌鸟。”果然不愧是充满智慧的妈妈。


跟上一次的线球和上上次的走路草都不同,豆豆鸽是种非常黏人而且温顺的宝可梦,我和妈妈去喂饲料时它们会伸长脖子从我们的手心里啄食,痒痒的有点刺激。我抓了一把饲料放在三郎的手心,招呼他也过来,但他犹犹豫豫磨蹭了半天,最后也没敢蹲下,只是把饲料一粒一粒洒在地上,然后又抱着他的豆豆鸽玩具躲到安全地带去了。


小孩子嘛,总是有点叶公好龙的,这都不是事。重要的是,我觉得我家的宝可梦饲育事业终于踏上了正轨,我可以整天给豆豆鸽们拍照片发上朋友圈,也不会吓到不知情的女同学,反而能博得许多“哇好可爱”的评论和点赞。而且它们还特别听话,三郎学着动画片上主角的样子,指着后院树上啃叶子的宝母茧叫它们使用翅膀攻击,它们就真的扑腾扑腾驱逐害虫去。我揉揉三郎的脑袋以示赞赏:


“好样的!我觉得你很有做个宝可梦训练家的潜力唉!”


虽然我知道我的弟弟即使长大也是不会去做宝可梦训练家的,就好像太郎没有做成宝可梦博士一样。我说这话主要是为了给他树立一点信心,敢于与宝可梦相处,对他也很有好处不是吗?


语言鼓励果然立竿见影。没过多久,三郎就克服了内心那点小怵,领着四只豆豆鸽满院子跑,东扑一只风妖精,西惹一只蜈蚣王,恨不得晚上都一块睡在笼子里。附近的虫系宝可梦都被他们驱逐一尽,躺在盛夏的吊床上耳边一时有了前所未有的清静,而豆豆鸽们也开始变化了。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天长高长大,本来肥嘟嘟的身体变得健美,有了漂亮的流线型,甚至有一只头上冒出了粉红色的尖尖。


“这是不是羽冠啊?”我翻着太郎的百科全书不是很确定。


“当然不是,雌性的豆豆鸽怎么有羽冠呢?”妈妈立刻否定了我的推测。


“已经不是豆豆鸽了吧。”我指着书上的照片告诉她。“是波波鸽。进化了呢。”


“雌性的波波鸽也没有羽冠。”妈妈坚决地说。


然而又过了几个星期,那只波波鸽又进化了。这次不光是粉红色的尖尖,它的整张脸都变成粉红色了,从眼睛往上伸展出两撮长长的羽毛如同缎带,随风起舞煞是张扬。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妈妈;她抿着嘴拒绝相信:


“是基因突变吧!卖家明明跟我说是雌的!”


“雌性要怎么基因突变才能变成这个样子啊!”我觉得十分无助。明明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那么有智慧,怎么现在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不辨了呢?


我不甘心地给惹祸的波波鸽拍了张照片,发给太郎,附注短信一条:哥!这是什么宝可梦?急!!


太郎很快开了视频呼叫回来:“你们怎么养雄性的轰隆雉鸡呢?我查过了,那是明文禁止的!”


许久不见,我的哥哥好像变了许多,消瘦的脸浮现出木然的阴影,又好像并没有变,还是那个书呆子气的太郎,反正在摄像头马赛克一般的清晰度下怎么样都差不多。他严肃地跟我说:


“你快让妈妈不要养了,雄性的轰隆雉鸡成熟后就会用叫声求偶,很快左邻右舍就都会知道了。然后,你们就又要被告到君莎小姐哪里了!”


到了这时,那只轰隆雉鸡已经开始每个黎明嘹亮的鸣叫,哦哦哦,哟哟哟,嘎嘎嘎,忽高忽低调子宛转,让我们一家人都不得自然醒。就连妈妈也不得不在铁般的事实前败下阵来,开始琢磨怎么脱手这块烫手山芋。


“放生吧?”我献上一计。


“不行,它的方向感可好了,放到哪里都会自己飞回来的。”


“那,送到别人家寄养?”


这倒是可行的。我跟妈妈一合计,给那个从前经常光顾的宝可梦农场打了个电话,但是人家表示只能接受正规来源的宝可梦,我们这种家养的不符合他们的规章。


我们又尝试登陆了那个许久不用的论坛发了个帖子,然而论坛上也没有人要我家的轰隆雉鸡。没过几天我们的帖子就被管理员封了,理由是试图交易非法物种。


妈妈气得拍键盘:“他们卖非法进口线球时怎么没人管呢?”


我想了想,说:“大概是那次之后管理就变严了吧?”


又是一个被鸟叫吵醒的清晨,我们再一次在后院发现了来自居委会的告示。这次轮到了我来念:


“我们接到报案,在您的后院有一只刚刚进入发情期雄性的轰隆雉鸡,严重打扰了居民安居。根据宝可梦联盟联合宪法第十章四段二十节,每只雄性鸟类宝可梦需要至少一万平方米的独立领地才能正常生活繁殖;鉴于您的住宅不足此数,如您不能出示相反证据,您的行为将被当作虐待宝可梦处理,根据情况罚款或判刑。”


“虐待宝可梦!”妈妈更气了。“我们哪里虐待了?那些训练家整天把宝可梦放在球里,那不是更虐待?”


“训练家是另有一套法则的。”太郎在视频里沉重地告知她。“那你们现在要怎么办呢?”


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为饲养宝可梦这种兴趣爱好坐牢。妈妈把告示往桌上一放,重重叹了口气。好像这一次,连她都乐观不起来了。


我想了想,为了调动一下气氛还是勉力开个玩笑:“哎呀,反正也下不了蛋了,还这么多事,不然我们直接宰了它吧。”


妈妈闻言抬起头来,眼里好像又有了灵光一闪。三郎抱着他的豆豆鸽玩具,睁着大眼睛看我:“你们要杀掉它吗?”


我感觉自己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突然压力有点大。








 


只要不关生死,那就都不是大事,这是我们普通人的智慧。但就算真关了生死,四舍五入一下,其实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反正当妈妈开始磨刀霍霍时,我是没有感到什么十分强烈的感情的,就算有点堵堵的,那也比小学时候对着那篇低分作文平静多了。


毕竟我已经长大了许多,不是会因为一个鲜红的F就乱发脾气的小孩子了。我知道那些成绩啊开心啊文思泉涌啊,从长远来说都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人生中有许多不可控因素,可能是别人的教条主义,也可能你自己本身确实就是个糟糕的人。但要是每次都费劲心思去探究出个为什么怎么会,总结出什么改变世界的理想,反正我的脑容量是不够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才是真正普通人的生活方式。智慧不智慧,那我就不知道了。


太郎在视频里把眼镜摘下来。我想他可能又要发出什么哲学家的感叹,但是最后他也只是叹了口气,说:


“那我先去上班了。你们自己解决吧,完了再告诉我。”


我眨眨眼,感觉好像有点始料未及,又好像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耸耸肩,对他挥挥手:


“好的拜拜,路上小心。”


妈妈磨完了刀,对我说:“那你看着三郎,我去了?”


我说:“嗯,去吧。”


我把窗帘拉上,跟三郎在屋里玩过家家。他用小片的积木建造一个军事要塞,我问他:


“你最近怎么不跟家里的豆豆,啊不,轰隆雉鸡玩了?”


“嗯?”他抬起头来,好像不明就里一样看着我。


“哎,话说你那个豆豆鸽玩具呢?”


“丢了。”他换上了看白痴的表情。我突然发现,我的弟弟也已经长大了。窗外传来一声分贝极高的尖叫,然后又哑哑没了声。我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三郎就举起手来拍拍我的肩膀,有那么几分安慰的意味在里面。我抽搐着嘴角问: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嗯,杀轰隆雉鸡。”他故作镇定地点头。“你有没有告诉妈妈要拔毛?”


我说:“啊?”


“大葱鸭就是这样做的,拔了毛才能吃。”


我戳一下他的脑门:“瞎想什么呢!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吃轰隆雉鸡的。”


妈妈回来的时候果然双手空空。我问她:“鸟呢?”


“杀了,埋了。”她拍拍身上的泥土。


我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也像看起来这么无所谓,但那也并不重要。我点点头让出门口的通道来,为了调节气氛又说:“三郎提醒你要拔毛,不然不能吃。”


妈妈一笑:“哈哈哈……”


我也一笑:“哈哈哈……”


几天之后我们又看到了君莎小姐和风速狗坐在消防车里经过,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没找到,又有点失望地走了。妈妈揉着心口说:


“幸亏咱们把它杀了,不然就真要去坐牢了。”


我说:“这次吸取教训了吧?以后别搞什么新农业了。”


但我们都知道,以后家里还是会养其他的宝可梦的。套用一句太郎的哲学家语录:我们为什么要培育宝可梦呢?是为了产出粮食?是为了吃穿用?是为了战斗?还是为了满足我们自己内心的空虚?


这些问题太郎回答不了,三郎回答不了,我也回答不了。它们只不过是中二时期的胡言乱语,日后我们可以指着哈哈一笑的童年轶事。好像小镇的街道和房顶,或许一个真正的大作家能够从中看出纤细热烈的光影,忧伤奔放的情感,并且因此大悲大喜,可我既然没有文艺细胞,就只能看到光秃秃的街道和房顶,还有我的妈妈擦着汗在太阳底下鼓捣她的最新爱好。她跟我说:


“你看,这是我刚刚从邻居那里要来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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